二

杜思齊來到他們家也有四年了。

這四年發生了很多事，也許不能說是很多，而是杜晏華的老毛病又犯了。
喜新厭舊。


加上那名女子不夠聰明，藏不住內心貪婪的欲望，這兩年來兩人總是吵吵鬧鬧，杜晏華彷
彿膩了，最後乾脆不回家，不知流連在哪個溫柔鄉。


最後，偌大的屋子裡剩下三個人。三個關係有點微妙的人。
杜廣廷、杜思齊、和那個他該稱為二媽的女人。


如果是以前的杜廣廷，肯定會對現況抱持著作壁上觀的態度，且越亂，他越樂。
但錯就錯在他多了個弟弟，現年已經十二歲的杜思齊。

杜思齊是二媽和前夫的孩子，但他和母親一點兒都不像；並非指外貌，而是就個性上來講
，杜思齊與他的母親幾乎不同。

也許是因為他的母親從來不曾在意過她的兒子，更別說是教育了。杜廣廷也慶幸那女人沒
教育過杜思齊，他才能保有自己的真與純。

剛到杜家的杜思齊，基本上是不講話的。

他很怕生，有什麼事也不會說出來，只默默的藏在心底，就連被人欺負了也是咬牙忍下，
等到家了就往衣櫃裡頭鑽，杜廣廷得費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從衣櫃哄出來，這才知道杜思齊
在學校被人欺負了，而且還持續了好一陣子。


「他、他們說我是……拖油瓶，說我跟我媽長得這麼像，八成是狐狸投胎的……」杜思齊
整個人縮在椅子上，看起來彷彿更小了。


杜廣廷瞬間覺得記憶好像有絲錯亂，似乎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時候，他也一度的
對這孩子加上了那些刻板印象。

所謂大人，不過如此。

說出的話，講過的事，也許他們自己都忘了，但孩子卻會記得，並且用其成為傷害別人的
利器。

連他自己……也曾經如此。


摸了摸杜思齊的頭，杜廣廷低聲說，「這再也不會發生，我保證。」

杜思齊搖搖頭，似是不想給杜廣廷添麻煩，「沒、沒關係，我只要躲好了，他們就找不到
我。」


頓時，杜廣廷說不太出來心中是什麼滋味，有點酸、又有點苦。杜思齊明明只是個八歲的
孩子。


隔天，杜廣廷去找了家裡附近的孩子，趁他們父母不在時把小鬼們一個個叫了出來，手上
還拿了塊木板當場折斷。


「聽清楚了，杜思齊是我杜廣廷的弟弟，你們要是敢欺負他，就不要怪我。」說完，就扔
了木板，拍拍手離開。

對於當時八歲的兒童來說，十九歲的杜廣廷是十分高大，並且具有威脅性的。

即使他折的只是塊薄層夾板，但在那群小鬼眼中，杜廣廷則像是折了棵樹木般的神勇，用
那些孩子們的話來講：杜思齊是有人罩的，動不得。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再沒人敢欺負杜思齊。


雖然杜思齊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從一開始的被人欺負改為被人排擠，到被冷落，短短一
學期不到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但總想不太明白。


杜思齊乾脆不想了，反正他本來就不太會跟人相處，現下這情況倒也不算太壞。

反正他課業上有問題哥哥都會教他，雖然哥哥有時候會突然發脾氣，但其實人很好。
所以，沒關係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杜思齊也從國小二年級升到國小六年級，當初那些欺負他的
孩子們也都各自分到別的班級。

也許連他們自己都忘了，國小二年級的時候，曾經有過杜思齊這個人。

分了兩次班，班上再也沒發生過排擠的現象，可能有一部分是因為杜思齊的課業向來不錯
，老師們喜歡他，同學們就也不排斥，因此倒也不算是沒有朋友。


只是，在杜思齊的心裡，還是習慣保有自己的空間，跟同學就是點頭之交，只有跟哥哥…
…才可以說出很多小秘密。

雖然爸爸跟媽媽，經常吵架，但是他有哥哥。



卻沒想過，這樣的日子會有崩壞的一天。



「你說要離婚？！」女人高八度的聲音在客廳響起，杜廣廷心想這天還是終於來臨了。

「不然這樣下去有意思嗎？整天吵吵鬧鬧的，你不嫌累嗎？」杜晏華疲憊的坐在沙發上，
桌上擺著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書。

「哈，我怎麼會累呢！你該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吧？」

「快簽吧，孩子也記得帶走，他不是我杜家的。」杜晏華冷聲道，絲毫不回答女人任何問
題。

「好……杜晏華你很好！憑什麼你說簽我就簽？我偏不簽！孩子你也別想我會帶走，當初
是你說你要的，他都跟了你杜家的姓，還敢說這孩子不是你們家的？」

尖銳的嗓音彷彿要刺破耳膜，杜廣廷忍不住的摀起耳朵，這才驚覺要是他都聽到了，杜思
齊有可能沒聽到嗎？


只聽樓下吵鬧聲越來越大，益發不可收拾，甚至還有物體被砸碎的聲音傳出，杜廣廷迅速
從被窩中跳起，往杜思齊房裡奔去。


猛力的打開門，房門內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杜廣廷焦急的翻開棉被、桌子底下、甚至是櫥櫃，任何可以躲人的地方他都找過了，就是
找不到，杜思齊就這麼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一定還在家裡……」杜廣廷慢慢的坐到杜思齊的床上，努力靜下心來思
考。

以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記憶開始交錯，在杜思齊剛來的時候，也曾經消失好一陣子，後來杜廣廷才在衣櫃裡頭找
到他。


之後，有幾次杜思齊遇到傷心難過的事也都會躲到杜廣廷的衣櫃……每次都是他連哄帶騙
的才把杜思齊從衣櫃裡頭抱出來。


再後來，杜廣廷告訴杜思齊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他講，不用再躲到衣櫃裡頭去了，杜思齊
這才漸漸的不再往他的衣櫃裡躲。

最近這幾年，杜思齊已經不會再躲衣櫃了。


但是……今天這事，把杜思齊逼到了極致了吧？

杜廣廷翻開杜思齊的衣櫃，是空的──然後他走回自己的房間，翻開自己的衣櫃，卻仍然
是空的。

一開始，杜思齊之所以會躲在他的衣櫃，最主要是因為杜思齊沒有屬於自己的衣櫃，後來
才又替杜思齊買了一個。

但杜思齊還是喜歡躲在他的衣櫃，思齊說……這個衣櫃讓他有安心的感覺。
只是那個衣櫃後來因為老舊所以被換掉了。

被……換掉了？


杜廣廷腦中閃過一絲線索，他看著自己這個嶄新的衣櫃，想起舊的衣櫃因為要等過年一起
回收所以被放在地下室，連忙摔上衣櫃的門，慌張跑向地下室。


漆黑的地下室，靜靜佇立著一個衣櫃，孤零零的。佈滿灰塵的空氣，隱隱約約飄來絲絲啜
泣聲。

杜廣廷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他悄悄走近衣櫃，然後緩緩拉開衣櫃的門。

「找到你了，給你三分鐘，三、二、一。」

杜思齊沒理會他，反而哭得更兇。

「真的不出來啊？只是你都長這麼大了，這個衣櫃塞不下我們兩個人了。」杜廣廷伸出雙
手將懷抱敞開，「抱一個？」


「哥！嗚、嗚嗯……我還可以叫你哥哥嗎？」杜思齊伸出雙手用力抱緊杜廣廷，忍不住放
聲大哭。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弟弟，為什麼不行？」杜廣廷抱起杜思齊，安撫般的拍著他的背。

「可、可是、可是爸爸他說，我、我不再是杜家的孩子了……」


「臭老頭說的話，幹麻要跟他認真？」杜廣廷開玩笑的說：「思齊變好重，我快抱不動了
。」

「對、對不起。」杜思齊急著要跳下來，卻被抱得更緊。


「開玩笑的，你當真啦？不然這樣吧，只要我還抱的動你的那天，你就永遠是我的弟弟？
」

杜思齊歪著頭想了想，「……那要是哥抱不動我了，要怎麼辦？我、我就不再是哥的弟弟
了嗎？」杜思齊說著說著，又要哭出來。


杜廣廷用頭輕輕撞了杜思齊一下，「笨呆瓜，這麼不相信哥哥啊？就算你吃成小肥豬，我
也都抱得動的。」


「真、真的嗎？我怕哥哥會抱不動，以後我少吃一點好了……」杜思齊認真的說。

「這樣會長不高喔。」


「沒、沒關係！這樣哥哥就抱得動了。」

杜廣廷笑了，罵了聲笨蛋，緩緩輕拍杜思齊的背。


「哥抱你上樓。」

「嗯……我今天……可以跟哥哥睡嗎？」杜思齊睜著剛哭過還微微泛紅的眼問。

杜廣廷故意的說：「我說不可以你今天是不是就睡這衣櫃啦？躲在這裡你不怕黑？」

「怕，可是我更怕哥哥不要我。」

「只要你還叫我哥哥，我就永遠都是你哥哥。」


「……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