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杜思齊升上國中時杜廣廷也到了該入伍的年紀，由於是研發替代役的緣故因此在兵營的生活其實相當地短，不過轉身的時間，杜廣廷就已成了朝九晚六的上班族。

而杜思齊除了明顯長高外，聲音也開始變得有些沙啞，這令杜思齊感到困擾，他總覺得自己的聲帶壞了，不太願意開口講話。
對此杜廣廷其實覺得有些好笑，但又不太想勉強杜思齊，就隨他去了。
初出社會的杜廣廷確實是還有些不適應，上班的前一整個月他都在努力學習及調整自我的心態，公司恰巧又逢旺季，因此也只有在睡前才能見到杜思齊一面，這時的杜思齊也多是撐著等到他回來，神識已有些恍惚，應答多半是用點頭或搖頭做結尾。
因此，等到杜廣廷工作上了軌道，有多餘空閒時間關注杜思齊時，已是三個月後的事。
看到杜思齊時杜廣廷有嚇了一跳，沒想到小孩子長大的速度是這麼快的。原先只到他胸口的杜思齊現在身高已經到他肩膀了，臉型也稍微變得立體，唯獨那眼睛還是沒什麼變化，照樣水潤且乾淨。
男孩子的叛逆期似乎並沒有在杜思齊身上出現，這點令杜廣廷感到相當欣慰。在一天假日午後杜廣廷把杜思齊拉到自己身前，搭著他肩膀笑著說：「思齊長大了，我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只到我的腰部而已。」
「哪有這麼誇張……」杜思齊遲疑片刻，「我以前真的有這麼矮嗎？」
杜廣廷忍不住笑了出來，「大概只比麻雀大上那麼一點吧？」
知道杜廣廷在開自己玩笑，杜思齊轉過頭去默默喝下一大杯的鮮奶，「哥哥最壞了。」
「唔，生氣了？」
「……沒有。」
杜廣廷摸了摸杜思齊的頭，「對不起，這幾個月比較忙都沒時間陪你，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我很高興。」
「不是因為哥哥的緣故我才不說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好像鴨子，很難聽，所以才不想說話……」
「因為要轉大人啦。」杜廣廷將手滑到杜思齊的喉結處輕輕撫摸，杜思齊忍不住笑了出來，「不、不要摸啦，會癢。」
杜廣廷更加故意的搔往杜思齊的脖子，「真的有這麼敏感？」
「不、不要啦，嘻……拜託，我真的很怕癢啦！」杜思齊面色潮紅的縮起脖子，眼神有些迷離。杜廣廷瞬間感到有電波流經自己的手，迅速的抽了回來。
「呃，對不起。」
「沒、沒關係啦，」杜思齊揉著被杜廣廷觸碰過的地方，「倒是哥哥你下個月週末有沒有空？」
「嗯？怎麼了嗎？」
「學校有個……生涯懇談會，好像是討論我們未來發展的講座吧？」杜思齊偏著頭想。
「對了，明年你就要升國三了呢……到時候會分輔導班？」杜廣廷想起現在的升學管道多到他都有些弄不清楚，看來是有必要該去聽一趟了。
「嗯，學校會分數理輔導班跟一般高中職輔導班的樣子，老師也沒說很清楚。」
「沒關係，哥哥一定會去的，到時候我們再來討論嗯？」
「好，謝謝哥哥！」杜思齊說完就愉快的往樓上跑去，杜廣廷看著杜思齊離去的背影，還是有些不能理解方才的悸動與電流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是靜電嗎？

■　■　■

聽完輔導升學為主的生涯懇談會後，杜思齊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杜廣廷原是想讓杜思齊慢慢思考自己想要的人生該是什麼模樣的，卻發覺那孩子似乎有點陷入了死胡同，反而更迷惑，更加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生該走向什麼地方。
兩人走在校園的綠蔭底下，杜廣廷開口：「你還在想剛剛的座談會嗎？」
杜思齊點了點頭，「哥哥……我可以問你希望我怎麼選擇嗎？」
「唔，我不會告訴你，」看著杜思齊逐漸皺起的眉頭，杜廣廷輕拍他的肩，「你的人生是由你去選擇的，或許別人可以給你意見，但絕對不能交由別人去替你作選擇，明白嗎？」
「……有些不太懂呢，連哥哥也不行替我做決定嗎？」杜思齊問。
「或許我瞭解你，但我不是你，有些事情是當事人才瞭解的。我不想用『我覺得這樣比較好』去替你作選擇，因為這樣可能會讓你失去選擇的權力與機會。而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讓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只要是哥哥希望的，我都會努力去達成。」杜思齊堅定的說。
杜廣廷苦笑，「笨蛋，沒必要為了我而去勉強自己。說直白一點，如果我替你做了不適當的決定，我一定會後悔。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卻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放棄了，那不是很可惜嗎？」
「可是我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現在也許沒有，但未來說不定會有，你也不用急，看你這麼鬱悶的樣子，哥哥帶你去散心好了。」
杜思齊愣愣的問，「哥哥我們要去哪裡？」杜廣廷神秘一笑，拉起杜思齊的手向外跑去。
「去一個我很早以前就想帶你去的地方！」
「欸？」
杜廣廷拉著杜思齊穿過重重人群，來到停車場，接著隨手拆下自己身上繫的領帶，招呼著杜思齊：「思齊過來，現在哥哥要把你的把眼睛矇起來，保持神秘感這樣才會有驚喜。」
杜思齊卻顯得有些遲疑。
「怎麼了嗎？」杜廣廷問。
「沒事，」杜思齊接過領帶自動自發的矇住自己的眼睛，「這樣就可以了嗎？」
「可以了。我幫你開門，小心點別撞到頭……」
杜思齊坐進車內卻顯得有些緊張，即使杜廣廷就陪在自己身旁，但眼睛被遮蔽所帶來的感覺實在是太過強烈了，但卻又帶了股熟悉，對了！就好像是自己躲在衣櫃的那種感覺。
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自己一個人，很孤獨，很寂寞。
因為他看不到任何東西，看不到任何人，所以可以很安心的讓自己的情緒流洩出來，反正不會有人發現。
所以他很喜歡待在那個黑暗狹小的空間裡頭，因為沒有人會發現，那是屬於他的空間與時間。直到有天，光線突然照進那幽暗的角落……
「思齊！」杜廣廷伸手將矇在杜思齊眼睛上的領帶扯了下來，一臉擔憂：「你怎麼哭了？
對不起是哥哥不好，你不要難過了，可以告訴我你怎麼了嗎？」
「我……哭了……？」杜思齊眨眨眼，只覺得眼睛有點酸澀。
「你到底怎麼了？」
「我真的沒事，」杜思齊笑了笑，「哥哥，謝謝你。」
杜廣廷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杜思齊看起來也像是真的沒事，既然他不想說那麼自己就別勉強他吧？杜廣廷隨手將領帶丟在一旁，杜思齊困惑的問，「不矇眼睛了嗎？」
「……不要，早知道會害你哭就不叫你矇了。」
杜思齊擦乾眼淚，「哥哥看錯了，我才沒哭。」
杜廣廷裝作沒聽到，腳下的油門卻踩得稍微大力。
杜思齊淡淡的笑了。

如果他哭，那麼肯定是因為太幸福的緣故。

■　■　■

途中下了場雨，杜廣廷顯得有點焦躁，天空看起來還是有些陰鬱，但幸好過了半晌雨便停了。
「哥哥你看，有彩虹耶！」杜思齊興奮的指著遠方的天空，一道淺淺的七彩霓虹掛在天邊，有些若隱若現的。
「啊、真的耶，今天帶你出來玩果然是對的，我上次看到彩虹好像是……五、六年前吧？
那時候還在唸大學呢。啊！好像是在我第一次跑出去找你那天看到的，沒想到轉眼間我們已經當了六年的家人呢。」
「唔，原來我只跟哥哥相處了六年而已，」杜思齊顯得有些鬱悶，「我以為更久的……」
「想什麼呢？反正再久哥哥也會陪你啊。」杜廣廷愉悅的握著方向盤，駛下交流道。
「……說好了喔？」
杜廣廷看了杜思齊一眼，笑了笑，「快到了喔，要不要收拾一下東西？」
杜思齊眨了眨眼，轉頭看向窗外，他們正置身在一個五彩繽紛的遊樂園裡。
車子沿著綠色的園道駛向停車場，園道上頭站了許多童話故事中才有的人偶，樹上也掛滿了七彩氣球，中央廣場還有個大型的噴水池。
「哇……遊樂園？」杜思齊眼中透露出興奮的光芒，只差沒立即翻出車外。
「對啊，我一直很想帶你來，可惜先前事情一直沒處理完，抱歉拖到現在才帶你來。你來過了？」
杜思齊搖搖頭，「沒有。」
「既然來到遊樂園了，就別想那堆有的沒的，既然你現在不明白，以後一定會懂的，今天就放鬆心情好好玩怎麼樣？」杜廣廷將車停好，從後座拿出小背包交給杜思齊。
「……嗯！謝謝哥哥！」杜思齊開心的抱住杜廣廷，杜廣廷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趕緊拉著杜思齊入場。
由於是假日的緣故，因此午後有場遊園舞會，兩人先是跟著隊伍緩緩前進，繞了園區一圈，路上還看見了許多街頭藝人的表演。其中還有人偽裝成雕像或是藝術品，等到有人經過時他們會突然跳起來，以嚇觀眾為樂，又被稱作「惡作劇的小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杜思齊總是一臉對什麼都感到新奇的緣故，他們已經至少遇到三組惡作劇的小丑……杜思齊也從原本是真的被嚇到，進化成配合對方裝出被嚇到的樣子。
又遇到一個裝作是沉思著的雕像跳起來時，杜思齊其實已經感到有點無趣了。
正當兩人準備加速離開時，沉思者開口了：「欸，你們不來抓我嗎？」
杜思齊一臉疑惑，「為什麼要抓你？」
「因為通天摩天輪的活動啊！」沉思者一臉意外，「難道你們入園的時候沒注意到活動招牌？」
杜廣廷想了一下，「呃，好像沒有……我們是跟著遊園隊伍走，沒去注意到。」
「好吧，看在弟弟這麼可愛，這個給你。」沉思者從身後撕下一小張貼紙，交給杜思齊，「這個集滿五張就可以換一張通天摩天輪的星空雙人套票喔！」
「難道不能直接搭嗎？居然還要集點。」杜廣廷皺了眉頭，有點無法理解。
「我們的摩天輪可是全國最有特色的喔，搭過的都說讚！轉一圈大概要三十分鐘，除了地點好夜景美外，我們的佈置可是獨一無二，星空票更是一票難求！假日不開放無票排隊喔，當然白天搭就可以不用購票直接排隊啦……不過夜晚摩天輪可是有特別的驚喜，白天搭就比較沒什麼特色了。」沉思者得意的介紹。
正當杜廣廷還想再多說什麼，沉思者聽到後方傳來的遊客尖叫聲，感到苗頭不對拔腿就跑。
「喂──」眼前正上演著沉思者被遊客追著跑的畫面，杜廣廷頓時感到萬分微妙。
杜思齊跟著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哥哥……」
「嗯？怎麼了嗎？」
「我剛剛才發現我的背後被貼了三張惡作劇貼紙欸？」加上方才沉思者給的貼紙，杜思齊手上已經有四張了。
「……欸？」
這不是有點難取得的貼紙嗎？這樣隨便給人好嗎？
杜廣廷持續疑惑著，並帶著微妙的心情蒐集完了五張惡作劇貼紙，也順利的換到了據說一票難求的星空雙人套票。
仔細想想，唯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杜思齊對任何事都感到新奇的模樣，吸引了工作人員的注意力，導致對方拋棄職業道德（？）也要將貼紙給他們吧？
欣賞完假日定時舞台劇，兩人又去搭了雲霄飛車及海盜船，一晃眼時間就來到了黃昏。也許是因為午後的那場雨，此時的天空好像顯得特別乾淨，紅紅的夕陽倚著摩天輪，像開關一樣點亮了整座遊樂園。
「啊、遊樂園發光了！」杜思齊指著旋轉木馬的頂端，上頭的小球已亮起了七彩光芒，正閃爍著。
「因為已經傍晚了呀，現在是星光票的時間呢……還有想要玩什麼嗎？」杜廣廷牽著杜思齊的手，兩人穿梭在人群中。
「唔、今天玩了咖啡杯、旋轉木馬還有海盜船，雲霄飛車跟碰碰車也玩了，好像都玩得差不多了，啊！哥哥想去搭摩天輪嗎？」杜思齊拿出雙人星光套票，興致勃勃的問。「好啊，既然都有票了不去玩好像說不過去，好像還有什麼驚喜？聽說晚上還有限制搭乘名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隨著兩人距離摩天輪的距離越來越近，周遭的人潮也顯得越來越擁擠，感覺好像所有的人潮都聚集到了摩天輪這，四周還有穿著布偶裝的工作人員在發送糖果。
「沒想到真的這麼多人……」杜廣廷和杜思齊走到了摩天輪附近，仔細一看才發覺摩天輪的小車廂佈置得十分別緻，底下還有販賣情侶對杯之類的飲品可以攜入車廂內食用。
每個車廂外頭還用LED燈條加以佈置，十二個車廂代表著黃道十二宮的所有星座，夜晚的摩天輪從遠方看去簡直就像是個小星空，在正中軸心發光的小燈泡代表著北極星，並依該星座的概念去佈置包廂。
杜廣廷與杜思齊所分配到的車廂是雙子座車廂，桌上插著幾束水仙花，包廂內部被七彩鏡面包圍，以鑲嵌的手法營造出瑰麗的情境。
「唔！這真的可以踩嗎？鏡子會不會碎掉？」杜思齊小心翼翼的踏上車廂，車身微微晃了一下，嚇得杜思齊立即縮腳。
服務的工作人員帶著滿臉笑意解釋，「請不用擔心，我們的鏡面都是強化過的，經過無數次測試，很安全的。」
杜廣廷開玩笑的問，「要我抱你上去嗎？」
「我、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杜思齊再度進入包廂，隨後杜廣廷也跟著進入。
「已替您關上門了，運轉時請勿在車廂內做出奔跑與跳躍等危險動作，那麼祝您玩得愉快！」工作人員彎身做出鞠躬的動作，摩天輪也開始緩緩離地，拉出了一些高度，杜思齊好奇的趴在車窗旁張望，杜廣廷由後攔腰抱上，也跟著趴在車窗旁。
「趴這麼外面不怕掉下去？」
「唔，工作人員說很安全……」杜思齊聽話的微微向後退了一些，整個人更往杜廣廷懷裡縮去。
由於車身是用鏡面做裝飾，因此這個動作也直接的反射到了鏡子上頭，杜思齊就這麼看著自己好像主動朝杜廣廷投懷送抱的模樣，忍不住羞紅了臉。
杜廣廷當然也發現了，他抱著開玩笑的心態將杜思齊摟得更緊，「思齊臉紅了？怎麼害羞了？」
然後他看到那孩子，露出不屬於他這年紀的眼神。
有些壓抑、曖昧、迷惑，卻又忍不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那是屬於戀愛的眼神。
而他所注視的人就是自己，身為兄長角色的自己。
杜廣廷覺得不妙，非常的。
因為他居然萌生了想要親吻這孩子的念頭，但那樣是不對，不正常的。
不僅僅是因為兩人同為男性，杜思齊更是他名義上的弟弟，即使兩人並沒有實質的血緣關係，但光是這樣就夠驚世駭俗的。
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讓這孩子把親情轉化成愛情？
「哥哥？」
聽見杜思齊的叫喚，杜廣廷才突然驚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杜思齊對他說話的語尾總會不自覺的上揚，帶些討好及撒嬌的意味在裡頭。
他是不是錯把這孩子對他的依賴當作是信賴？他為了想補足自己童年的缺憾而對杜思齊付出了無數關心，卻讓這孩子將親情當作是愛情，一點一點的滋長萌芽，逐漸壯大，連他都差點鬼迷心竅。
不應該這樣，也不能夠如此。
「……沒事，」杜廣廷鬆開了環住杜思齊的手，向後退開，別過頭不去看杜思齊臉部的表情，「我去另一邊看夜景。」
似乎有什麼東西毀壞，回不去了。
杜思齊感覺心頭涼涼的，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他看得出杜廣廷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 疏離、逃避、恐懼。
杜思齊知道，他又再一次的被拋下了，雖然他不曉得是為什麼。
車廂內的氣氛變得凝重且沉默，外頭星光閃爍，裡頭的鏡像世界卻顯得有些虛幻不實，如果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該有多好！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杜思齊看到鏡子才發現原來自己哭了。
原來天堂與地獄只是一線之隔。
這次他哭，是因為再也感覺不到幸福。

■　■　■

杜廣廷知道杜思齊很難過，那孩子心思一直都十分細膩，自己的態度也確實傷到了他。但自己只能這麼做，比起未來所帶來的巨大傷害，他只能選擇在一切都來得及的時候儘快讓杜思齊死心。
唯有這樣，杜思齊才能真正得到幸福。
杜廣廷開始早出晚歸，不再主動與杜思齊談話，避開兩人獨處的機會，也不曾再注意過杜思齊的狀態。
日復一日。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逃避了多久，直到他從杜晏華口中聽到杜思齊最近好像不太對勁，經常不見蹤影，這才發覺原來不是只有自己單方面的躲避，那孩子也很努力勉強的配合自己，避不見面。
「……廣廷，或許我這父親當得很失職，沒什麼資格說這些，但我希望你記得思齊是你要求才會留下的。」
杜廣廷感到憤怒，「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思齊！他是人，不是寵物！怎麼可以說得像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樣子！」
「我只是想提醒你，那孩子是因為你才留下來的。我不曉得你們怎麼了，但我知道你們倆都不對勁，我問過那孩子但他不願意說，只說是他給你添了麻煩，讓你困擾，他感到很抱歉，還跟我說對不起。」杜晏華先是沉默一陣子，才又開口：「而讓他變成這樣子的，難道不是你嗎？」
杜廣廷提不出任何反駁的言詞，因為那都是事實──是他逼杜思齊退回原來的那個模樣。
「你們的事我不會多加過問，我只是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對於沒有參與你的童年感到遺憾，我不希望你也有這種感覺，等失去就來不及了。」
「爸爸……」杜廣廷感到困窘，沒想到他居然差點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快點和好吧！不然都沒人要陪我吃飯感覺有點寂寞呢。」杜晏華轉身離去，杜廣廷到此時才真正覺得父親老了，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自以為是的男人，他的背有點駝，鬢髮有些發白，卻顯得柔軟，懂得溝通。
杜廣廷心想，這應該多少也是杜思齊的功勞吧？想到這裡心裡就暖了起來。他怎麼會把那孩子拋下呢？明明是自己說無論如何都會陪他一起面對，一起度過的，怎麼就犯下跟那女人一樣的錯誤！

哥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呢？

對不起，思齊對不起……
杜廣廷顯得很懊惱，希望這一切都還能夠挽回，他想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令他感到如此溫暖，如此滿足，與幸福。

■　■　■

這裡是只屬於他的角落。
因為外頭的世界不屬於他，只有這裡才是真實，也只有這裡才容得下他，一個小小的他。但會不會有一天連這裡也容不下他了呢？
他其實不想哭，但周遭的黑總令他流淚，也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平常被掩飾的很好的情緒都會在幽暗裡釋放出來，關在籠裡的野獸衝脫了閘門，湧向黑暗的邊際。
這是第幾夜呢？已經數不清了。
他是真的被拋棄了，再度。
這裡很安靜，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
「思齊──！」
衣櫃的門被猛力拉開，瞬間將陰暗的角落全部照亮，杜思齊抬起臉看向杜廣廷，淚水跟著滑出眼眶。
杜廣廷伸手將杜思齊抱住，連忙道歉，「思齊對不起，都是哥哥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
「……哥哥不是不要我了？」杜思齊感到心頭酸酸的，他不知道杜廣廷到底在想什麼，只覺得好累好累。
「沒有，我沒有不要你，真的！我怎麼會不要你？」杜廣廷將杜思齊抱得更緊，「是我不好，哥哥跟你道歉，我太自以為是，我自認為這樣對你比較好所以就傷害了你，真的很對不起……」
「哥哥……我……我好怕你又不要我了……如果，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麼請不要再關心我了，我沒辦法、沒辦法再裝出沒事的樣子了，拜託你哥哥……」杜思齊崩潰大哭，那是杜廣廷第一次看見杜思齊有那麼情緒化的表現。
什麼是難過呢？
杜廣廷覺得自己很難過，很自責，這一切都是源自於杜思齊，而杜思齊所有的情緒起伏也都是源自於他──原來他們兩個人都是一樣的。
「不會的……我保證，我再也不會拋下你，絕對不會！」杜廣廷吻上杜思齊的眼睛，「你長大了，衣櫃太小了只容得下你一個人，哥哥進不去……怎麼辦呢？你要出來嗎？」
杜思齊眨眨眼，有些不感置信，「哥哥？」
杜廣廷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朝杜思齊張開雙手，「我在這裡發誓，再也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不管未來如何，不管別人會怎麼去說，你的決定呢？」
杜思齊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稍微緩和的情緒又再次潰堤。
「我也只有哥哥一個人！」杜思齊迅速的跳離櫃子，直接撲向杜廣廷，杜廣廷將他牢牢抱住，兩個人哭成一團。
「……我還可以再叫你哥哥嗎？」
「可以，我是你一個人的哥哥。」說完，虔誠地吻上杜思齊的唇，像誓約一樣。
你的未來──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