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很訝異，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突然打給自己，接起電話時更是訝異，居然是杜思齊打來的。

「思齊？」
『哥、哥哥，我會不會打擾到你？』
「……笨蛋，不會，我很高興接到你的電話。」杜廣廷抬眼向正對面的女孩比了個道歉的手勢，繼續說：「但是對不起，我今天不回家吃飯了，你跟爸爸先吃好嗎？」
『哦……那沒關係，對不起吵到哥哥了。』
「乖，明天陪你吃好嗎？」
杜廣廷掛上電話後女孩笑著開口：「家人打來的？我很少遇見感情這麼融洽的家庭呢，居然特地打電話問你要不要回家吃飯。」
「我也是第一次接到，有點嚇到。」杜廣廷微笑的解釋帶過，女孩誤以為他在開玩笑，卻不知道杜廣廷說的是事實。
杜廣廷第一次接到屬於家人的晚飯電話，心底有股暖暖的感覺，他知道這都是杜思齊的緣故。
那個體貼，心思細膩的孩子。
杜廣廷突然有點後悔來聯誼，但這是大學畢業後第一次的聯誼兼同學會，全班都很有義氣的參加了，所以他只好勉為其難的跟進。
「看你一臉後悔來聯誼的樣子，真的這麼想家人啊？」女孩開玩笑的說。
「啊？沒這回事，只是我們家很難得會一起吃晚飯，所以稍微在意了點。」杜廣廷尷尬的解釋，女孩只是笑。
「好啦，不用解釋了，直接說說你的家人如何？」
女孩笑得眼波流轉，眼眸一閃一閃的，杜廣廷頓時有些失神。她的眼睛跟思齊好像……水潤潤的，似有一道暖流。
杜廣廷定了定神，想起杜思齊話匣子就不自覺的打開：「我有個弟弟，他現在才十二歲，但卻很體貼也很乖巧，簡直就像個小大人……」
話，不知不覺越講越多，時間也快速的來到九點。
眾人在玩過遊戲吃過飯之後又去打了幾局保齡球，杜廣廷與那名叫做顏語思的女孩對彼此都有好感，於是便交換了聯絡方式。
等到杜廣廷正式到家，已經過了十一點，杜廣廷猜想杜晏華與杜思齊應該已經睡了，於是將腳步放輕，緩緩走上樓。
上樓後卻發現杜思齊房門口的燈還是亮的，杜廣廷有些訝異，通常這時間點杜思齊已經睡著了。
杜廣廷輕叩門板兩下，「思齊？」
等了一會卻無人回應，杜廣廷伸手轉動門把將門推開，這才發現杜思齊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有些好笑的走了過去，輕拍杜思齊。
「醒醒。」
「……唔？」杜思齊揉揉眼睛，意識不清的望向杜廣廷，「哥哥？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杜廣廷摸摸杜思齊的頭，「累了怎麼不到床上去睡？」
杜思齊低頭思考了一下，「啊！」連忙將手藏到背後。
「怎麼了？」杜廣廷困惑的看著杜思齊，卻只見對方一直搖頭。
「不能給我看的東西？」杜廣廷問。
「……不是。」
「那是要給我看的？」
杜思齊微微遲疑，點了點頭。
杜廣廷止不住笑意的伸出手，「給？」
只見杜思齊先是抬眼確認杜廣廷的表情，才小心翼翼的交出手上的邀請函。
「你啊，幹麻要把它藏起來？」杜廣廷打開邀請函，猜想這孩子就是為了等他回來才會不小心睡著。
「我怕會給哥哥帶來困擾，我、我不敢拿給爸爸，又想不到要拿給誰，可是回條一定要交……」
「笨蛋。」杜廣廷伸手輕捏杜思齊臉頰，「我們是家人啊，你如果太體貼太懂事的話，我們也會很困擾的。」
「……？」杜思齊小臉上寫滿不解與困惑，他不太明白自己應該要怎麼做。
「也就是叫你別總是顧慮這麼多，多為自己想一點嗯？」
「喔。」
杜廣廷猜想杜思齊大概還是無法理解，或許該說是做不到，體貼慣的人總是很難任性的起來，也不知道這是好還壞。
「簡單的說，就是你可以更依賴哥哥一點。」杜廣廷記下邀請函上的日期，拿筆勾向參加欄的空位，才將邀請函遞還給杜思齊。
杜思齊傻楞的看著邀請函，又想到杜廣廷方才說過的話，頓時有種想哭，想要撒嬌的衝動。
「……謝謝哥哥。」
杜廣廷沒說話，放輕力道敲了杜思齊的腦門一下，低下身抱起杜思齊。
「哥哥抱你去床上睡覺。」
「嗯。」杜思齊回抱住杜廣廷的脖子，「對了哥哥，我已經十二歲了耶……還讓你抱去睡覺，傳出去會被人家笑。」
「你不講就不會有人知道了嘛。」
「啊，對喔！」
杜廣廷好笑的將杜思齊放下，「小笨蛋快睡覺，我幫你關燈。」
「哥哥晚安。」杜思齊說完立即鑽入被子內躲了起來，杜廣廷順手將燈關上，語調上不自覺地帶了些寵溺：「晚安。」

■ ■ ■

S國民小學的家長座談會與運動會是一起舉辦的，當天週六，校園的空地上還圍繞了許多攤販。杜廣廷先是隨意的到處瀏覽，原先是想買些玩具給杜思齊，但在看到了棉花糖後就改變了心意，改買了鬆鬆軟軟的純白色棉花糖。
上午先在各班教室舉行家長座談會，原本就不大的空間擠進了許多成人，狹小的教室更顯擁擠，並且在人群內多出一位年輕家長，這就更顯得突兀。
杜廣廷未曾表現過半點不耐煩或不自在，對其他家長也多半笑笑，並未深入交談。
杜思齊顯得異常興奮，不定時的偷偷轉頭看杜廣廷是否還在教室裡頭，這讓杜廣廷覺得又心疼又好笑。
都到了小學的最後一年，才有人以「家長」的身份出席，對杜思齊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坐在座椅上，杜廣廷開始思索著今日家長會的主議題──「適度的給予孩子成長的空間」。
副議題多半是講解親子間的溝通技巧，這點杜廣廷倒不怎麼擔心。杜思齊很懂事，不會讓人替他操心，因此杜廣廷將主要的思緒放在全心全意照顧杜思齊會不會是種限制？
太過不負責任的父母會使得孩子在成長的過程行程一種空洞，這是事後怎麼彌補也補不滿的；而太過飽滿的陪伴會不會扼殺孩子的自我空間呢……杜廣廷想也許他該稍微放鬆一點，畢竟杜思齊也正準備上國中了。
手機傳來封簡訊是來自顏語思的，她問杜廣廷禮拜六有沒有空，她想找人陪她去看場電影。
杜廣廷稍微思索了一下，也許……這會是個放手的好機會。
回覆完顏語思後座談會也差不多告個段落，杜廣廷看看時間也差不多接近中午，向老師點頭告辭後便帶著杜思齊去逛園遊會。
「喏，給你的禮物。」杜廣廷將軟軟的棉花糖遞給杜思齊，杜思齊一臉開心的接過並道謝。
杜廣廷看著杜思齊小心的抱著棉花糖，忍不住笑著問：「怎麼不打開來吃呢？」
「我捨不得吃，這是哥哥送我的。」杜思齊小聲的說。
「笨蛋，就是買給你吃的啊！你不吃等等就會扁掉了，到時候就不好吃了。」
「喔……」杜思齊聽了之後小心翼翼的打開塑膠袋，緩緩的撕起一些棉花糖片放入嘴裡。
「好吃嗎？」
「好甜。」
望向杜思齊手中被咬了一口的棉花糖，杜廣廷直接低下頭咬了一口走。
「真的好甜……不過很香！」
杜思齊沒說話，只是愣愣的看著手上只剩一小點的棉花糖片。
「怎麼了？你不喜歡哥哥這樣？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了！」杜廣廷緊張的低下身來看向杜思齊。
杜思齊搖搖頭，「沒有不喜歡，只是沒想到哥哥會這麼做。」小小的手又撕下一大片棉花糖，「哥哥吃？」
杜廣廷笑了笑，咬了一口，沒說話。

「對了，哥哥會待到幾點呢？」杜思齊抬頭問。
「唔，我記得你們下午有運動會？你會上場嗎？」
「嗯，會喔！我有跑大隊接力，但是其他就沒有了……」杜思齊看起來頗為失落。
「傻孩子，我會留下來替你加油的，就算你只跑接力而已，但你還是有參與，代表你也是大家裡頭的一份子。」杜廣廷揉揉杜思齊的頭，愉快的說。
杜思齊揚揚嘴角，心情愉快的勾著杜廣廷的手走完園遊會。
下午的時候，首先登場的是拔河，再來是短跑競賽，由於大隊接力是排在最後，在此之前杜思齊所扮演的角色主要是啦啦隊加油團，杜廣廷陪他坐在跑道旁的空地替同學們加油。
到中場時，杜廣廷提醒杜思齊該準備暖身運動，並遞給他一罐礦泉水，「盡力就好，小心別受傷。」
「知道了。」杜思齊乖巧的點頭，接著走到一旁的預備區暖身做準備。
下半場的接力賽由於是全校性的運動，操場上到處都擠滿了人潮，加油聲此起彼落，但即使如此，杜廣廷還是能夠很迅速的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說實話杜思齊跑步的速度稱不上快，頂多就是中上而已，但他的棒次卻是在關鍵的倒數第二棒，連杜廣廷都替杜思齊覺得倍感壓力。
杜廣廷猜想約莫是最後一棒跑得確實十分迅速，加上班上同學跑步速度都較趨近於中間值，才做如此安排，那麼只要不被追過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眼看著接力棒一棒接著一棒的往下傳，目前是杜思齊的班級領先半圈，屬於一個稍有不慎很容易被領先的狀態。
經過幾番纏鬥距離仍然沒有拉開，這麼下去杜思齊那棒就是關鍵了，只要保持不被超越，那就沒有問題。
聽起來很容易，但這卻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當所有人都拼命的朝前方奔跑，有人用他的天賦、用他的努力、但第一卻永遠只有一個而已。
杜思齊站在起跑線上預備，準備一拿到接力棒就朝前方衝刺──時間突然變得很長，耳邊有風聲、自己的喘息聲，唯獨聽不見人聲，明明周遭的加油聲是如此的大，但卻覺得自己無法分神細聽。
唯獨能聽到的，好像只有那個熟悉的聲音。
哥哥……？
是哥哥在替他加油，哥哥讓他盡全力，不要放棄。
杜思齊使勁地握住接力棒，俯低身子朝前方衝刺，他知道自己跑得不是非常快，也知道自己不需要追過別人，只要不被人追過就可以了。
最後一棒的阿鬼跑得很快，他是校隊的，不用擔心……只要他不被人，超越。
眾人看著不斷縮減的差距情緒越來越高漲，越來越緊張，勝負只在一瞬間。杜思齊撐著全力跑到最後，以領先一步之姿將接力棒交到最後一棒手裡。
阿鬼一拿到接力棒立即拔腿飛奔，很快的又拉出了一點距離，但其他班級的對手也絕非省油的燈，雙方一直保持著曖昧的距離競賽著。
終於，來到了終點線，阿鬼不負眾人期望的拿到第一，全班歡騰不已的上去擁抱阿鬼。
杜思齊剛下跑道還在喘著氣，就被杜廣廷一舉抱了起來。
「啊！哥、放我下來啦，好多人在看……」
杜廣廷不理會杜思齊的抗議，開心的抱著他轉圈圈，「不放不放，小齊最棒了，盡全力跑步的感覺怎樣？」
「……很累，但是很棒。」杜思齊喘著氣趴在杜廣廷肩頭，一臉快累垮的表情。
「回去好好休息吧？」杜廣廷將杜思齊放了下來，朝人群堆裡一比：「跟他們慶祝一下吧？」
杜思齊笑著走向同學，擊掌示意成功。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麼融入人群裡，毫無芥蒂的與同學們擁抱。
這全是仰賴杜廣廷。
他的哥哥。